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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6/03

漢娜鄂蘭《極權主義的起源》翻譯本比較


        這學期讀書會的討論材料是漢娜鄂蘭《極權主義的起源》。我對這本政治學名著一直是「可遠觀而不可近褻玩焉」,久仰其名但敬而遠之。若沒有讀書會的動力,實在不敢招惹。

        鄂蘭雖出身德意志,但《極權主義的起源》卻是以英文寫就,而 L 老師也推薦我們直接閱讀英文原文。但放眼讀書會成員,採納老師建議的似乎只有 T 學長。其他人或挾繁體或捧簡體,總還是拿著中文譯本。

        上週的讀書會出了點狀況,讓老師即席翻譯了幾頁的原文,我才發現手上的中文譯本可能問題不少,於是特地買了英文原本來對照一下,頓時冷汗直冒。漢娜鄂蘭這本著作目前有對岸林驤華的全譯本 (以下簡稱林譯本) 與蔡英文的部分譯本 (以下簡稱蔡譯本),但這兩個翻譯本內容都大有問題!

        以下試摘錄了本書第二部分帝國主義的部分文字比較,順序皆為原文、蔡譯本、林譯本。

At the same time, completely unprincipled power politics could not be played until a mass of people was available who were free of all principles and so large numerically that they surpassed the ability of state and society to take care of them.
   The fact that this mob could be used only by imperialist politicians and inspired only by racial doctrines made it appear as though imperialism alone were able to settle the grave domestic, social, and economic problems of modern times. (Arendt p. 156)

同時,一種毫無原則可言的權力政治要等到適當的時機成熟時,纔可以被盡情玩弄,這個適當的時機即是:群眾擁有實際力量,能夠擺脫所有的原則,而且,他們數量龐大,致使國家與社會束手無策,無法照顧他們。
   暴民受到帝國主義的政客的利用,以及被種族教條所鼓動,這項事實常使人誤解,好似帝國主義方有能力來處理當代這些內政、社會與經濟的問題。 (蔡英文 p. 49)

同時,要想玩弄完全沒有原則的權力政治,只有等到大量民眾可以被利用,這些民眾沒有政治原則,而人數眾多,超過國家和社會能夠照料他們的程度。
   事實上,只有帝國主義政治家們才能利用這些暴民,只有種族理論能夠煽動這種暴民,因此顯得只有帝國主義才能解決現代的各種嚴重的國內、社會和經濟問題。(林驤華 p. 236)


在這兩個句子中,蔡譯本改了第一句的結構,而在第二句的前半有誤譯。

        再看另一段文字:

The tremendous power of persuasion inherent in the main ideologies of our times is not accidental. Persuasion is not possible without appeal to either experiences or desires, in other words to immediate political needs.
   Plausibility in these matters comes neither from scientific facts, as the various brands of Darwinists would like us to believe, nor from historical laws, as the historians pretend, in their efforts to discover the law according to which civilizations rise and fall.
   Every full-fledged ideology has been created, continued and improved as a political weapon and not as a theological doctrine. It is true that sometimes--and such is the case with racism--an ideology has changed its original political sense, but without immediate contact with political life none of them could be imagined. (Arendt p. 159)

在我們這個時代裡,這些「意識型態」具有巨大無比的說服力量,並非偶然。說服力必然訴諸於經驗或慾望,並迎合急迫的政治需求。
   「意識型態」能取得公眾的信賴,並非來自於科學事實,猶如達爾文主義者要求我們相信的;也不是來自於論斷文明興衰的歷史法則,猶如歷史家所努力探求與相信的。
   每一種圓熟的「意識型態」被鑄造,被傳承,也被證明是一種政治武器,但絕不是一種理論學說。以種族主義的情況來說,「意識型態」如果沒有即刻與政治生活相接觸,很可能會改變其具根源性的政治意義。 (蔡英文 p. 53)

我們時代的主要意識型態中內在的信念的巨大力量不是偶然的。信念若不訴諸經驗或願望,或謂之直接的政治需要,就難以成立。
   這些事物的可信度既非來自科學事實 (例如各種的達爾文主義者要我們相信的那樣),亦非來自歷史規律 (例如歷史學家在努力發現文明盛衰規律時假設的那樣)。
   每一種完備的意識型態創造出來,繼續發展,不斷改進,成為一種政治武器,而不是一種理論教條。的確在有時──種族主義的情況即如此──某種意識型態改變了他原先的政治含意,但若不直接同政治生活接觸,那是難以想像的。(林驤華 p. 250)


        這段的原文與翻譯就差距更多了。蔡譯本在第一段的最後與原文有語意上的不同,第二段後半則是兩個譯本都有點怪怪的,第三段蔡譯錯譯了動詞 (improve)、改了句型,最後一部份則根本翻成了相反的意思。

        以上舉的這兩段文字都是蔡譯的錯誤較多,但這並不代表林譯本的翻譯比較好,也有一些地方是蔡譯正確,而林譯理解錯誤的。

        但讓我冒冷汗、感到危險的是蔡譯本。林譯本基本上句型結構都跟著原文,因此顯得文句生硬,所以看林譯時常會覺得卡住,而想去翻找原文。蔡譯本則依己意有所更改,文字被修飾得流暢易讀,而這也是最危險的地方──他使用的文句流暢到讓人失去警戒心,譯者的權威身分也容易造成先入為主意識,而使人無法立即察覺到翻譯中有錯誤存在。

        其實鄂蘭寫這本書使用的英文並不難,我想由前文摘錄的句子也看得出來,其中沒什麼贅字或複雜句型。以我自己的經驗,通常是一看即懂,不懂的看個兩遍大概也能抓到七成意思。使用的單字也不晦澀,可以連看個幾頁都不用查單字。因此若有時間和精力,我想能直接讀原文還是比較好吧。


以上摘錄文句書目:
Arendt, Hannah.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 Orlando, Fl.: Harcourt Inc., 1985.
Hannah Arendt 著,蔡英文譯,《帝國主義》,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2。
漢娜‧鄂蘭著,林驤華譯,《極權主義的起源》,臺北:時報文化出版企業有限公司,1995。


        附註:2009 年左岸重新出版了林驤華翻譯的本子。這個新版本修改了一些錯漏字與用詞,但大致看來並沒有改善整體翻譯的品質。另外這個新本子重新編排了次序,將三部分的三篇序打散放到各部分開頭 (原文是把三篇序都放在卷首),然後也沒有蔡英文的導讀。另北京三聯書店也在 2008 年出版了林譯的簡體本,目錄上顯示增添了譯者寫的序。這個本子裡同樣沒有收錄蔡英文的導讀。

        延伸閱讀:本人對 2009 年左岸新版翻譯的評論 http://egocentricnotes.blogspot.com/2010/10/blog-post.html
 

2 則留言:

  1. 還是中英對照的好,
    Arendt的英文要翻成中文是很困難的事。
    我沒看蔡譯本
    但我印象林譯本的right都翻成權力,
    這個錯誤真是不得了,
    即使是最新左岸的譯本都還是有很多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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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認同中英對照有其好處,可以讀懂原文不等於完全用英文理解、英文消化她的東西。
    左岸新出的本子看起來是只改了錯字,還有修改過一些真的不通的句子,也就是只修正了文字上的瑕疵。但在內容方面,我有對到的部分都沒有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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